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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在线网·散文】沙 葱

冬日里的一天,女儿喊我吃饭,上来一盘凉拌沙葱,颇有些惊讶。记忆里盛夏时节的野味,居然出现在数九的餐桌上,鲜嫩翠绿,入口辛香味淡了些,没吃出本该有的微辣,茎叶也比从前粗而长,疑是人工栽培,大棚里长成的。女婿说,超市里常卖。网上也说,沙葱在多地人工栽培,已成特色增收产品,还有些规模。真是孤陋寡闻,见识少了。

其实,前几年,去内蒙阿拉善额济纳、甘肃景泰,也见过,不过以为正逢沙葱出产季节,不觉得有什么。也听闻过老家县城里的人们,越来越喜欢沙葱,采收多少,都能摆在集市里卖出,有的人熟了,还提前订。只可惜,我们小时候常去揪(采)沙葱的地方,在三十多年前变成了农田,零零散散的揪起来嫌麻烦,就很少去。也就那么几个脑子活泛的人,收了到县城里卖出去,也给不多的几个没机会出去打工的老弱找了个来钱的门路。可没多大的量,也没成气候,大家伙多是当个说话的由头,不参与进去,划不来,最多的就是揪一点尝尝。

看见沙葱的那一刻,唤醒了故乡留在味蕾上的记忆。说起来有点滞口,多半是我吃了,可总觉得似是而非,咋就没有了原来的味道,这可能是现在蔬菜的通病吧,还是个野生改栽培时间并不长的。有个声音说,能吃上就不错了,是的是的,难得冬天里的沙葱,难得女儿女婿记得我说起过的沙葱。说起来,小时候,大哥带着我们也试种过沙葱,面积不大,有没有一平方,没量过,只是从野地里挖来苗子,移栽在菜园子里。也许是没照顾好,南墙根里光照不好,水肥不调,长得实在不好,也就是挣扎着没死,掐几根嚼嚼,味道还算纯正。冬季里,还找了驴马粪盖在上面,怕冻死。后来离家,就不知道活了多久。

我的孩童时代,是在青海南部高原黄河边上度过的,岸边的沙石滩地,及其上干旱贫瘠的阶地,农田旁,水渠边,都生长着沙葱,多与少,好与不好而已。当然,也得看雨水是否丰沛。谷雨前后,黄河谷地里,自岸边而上干旱半荒漠的坡、沟、滩里的点点绿意浓了,山涧谷口的冲积扇、半坡、滩地上芨芨草生机勃发,远眺山野不再那么荒凉,沙葱也钻出头来,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辛香味,轻轻地飘动在空气里,勾得山羊鼻翼微动翕张着追逐而去。还是太小了,也太少了,大片的,长成了的,能供全村等急了的的山羊和人们吃个够的沙葱,要等一场透雨,还得是在雨后二三天的休玛直德。平滩里蒿草间的稀疏瘦弱,有点黄不拉几的,还是留给急不择食的山羊吧!田地旁水渠边的肥壮嫩绿但找不出几簇,下饭解馋够了,蒸沙葱包子大快朵颐就费事了。

休玛直德东去村子十余里,河岸边的漫滩沙地。多年以后,才知道那里不属于我们,是外村的,也没见外村人阻拦我们放牧采沙葱。许是离我们太近了,挡不住,还是草山宽展(充裕),不在意,就由我们去了,现在可不行。去休玛直德多是搭伴放山羊,兼揪沙葱。走出村口,吼着头羊折向去那里的路,那一刻羊群都知道了,急急慌慌的。过了几个沟壑,踏过一片平滩,羊群就消失在隘口里,沿着陡峭的乱石坡奔向坡底。坡底下,一片开阔的沙地自西向东,起起伏伏地延展开去,黄河水从东面的峡谷里流出,绕滩地南缘,向西流去,北边几公里处断断续续的山崖环绕着这片黄河谷地里少有的滩地,少说也有上千亩吧。沙垅上、卵石丛里的白刺枝条蔓延着挑起浓绿的叶子,还有芨芨、灰条、骆驼蓬,和一些叫不上名的低矮植物,竭尽全力催动着生命走向一年里轮回的顶点。嫩绿的沙葱间杂其间,最是吸睛,一簇望着一簇,经雨水滋养疯长了起来,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密集的茎叶齐刷刷地变得粗壮,圆润饱满,数十几百根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起,一簇就可以揪上好几把,大点的有半个平方吧。先坐下吃够了再说,刚好也是晌午了。这时节的沙葱鲜嫩多汁,生吃也不那么辣,满口生津,再就几口干粮,哎呀,满福(可口,满足)。春耕时累的脱了相的驴骡,散放到这里不回家有些时日了,三五成群,游荡在沙葱地里,已经褪去老毛,变得光滑利落起来。馋疯了的羊儿扑下身子,头都抬不起来,擦擦擦地收到嘴里,来不及细嚼就吞了下去,嘴角溢出鲜绿的汁液,浸染了下颌,胡子都绿了。吃饱了,慢悠悠的晃到河边,喝足了,回到沙葱地里,歇会儿吧,意犹未尽的,顺便再啃几口。待太阳西移,我们就回去。哎呀,还没揪沙葱,回家可交代不了。揪满一挎包够一家人吃顿包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如果出来时交代带回去一大口袋,可得一会儿。那种毛线口袋现在见不到了,羊毛捻成线,织成片,再缝起来,装粮食用,满装沙葱大概有五六十斤吧。来得及。塞满了,压瓷实了,就得捉住自家的驴,也好,驴背上搭口袋,还可以骑上去,跨在口袋后面回家。到家后,左邻右舍,七八户人家分而食之,揪来的沙葱保存难,易腐,下一次也去分别家揪来的。

揪来的沙葱,摊在地上,拣出杂草,洗净,放在簸箕里。清晨,母亲就会切碎,拌上羊油,蒸出薄皮大馅的包子。灶间弥漫的沙葱味,容不得我们稍有懈怠,早就干完手里的活计,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锅台上升腾的气雾,又不好先坐在饭桌边,出出进进就是不想走远,偷偷地不知吞了几口涎水,惹得我们耐不住了。父母兄妹七八口子,得好几笼,一锅蒸不出。端上桌,等得父母拿起一个,就不再谦让,前两个都不能细嚼,就滑进了肚子里。入口油汁裹舌,唇齿间塞满了特有的香气,似韭似葱,柔和温顺,浓浓的味儿渗透了全身,第二锅没熟,大盆子就空了。这时才想起,还要喝一口奶茶。夏日里,连着几天,或隔几日一顿,不会太长,总有人喊着取沙葱,或许是早有默契。

还有就是洗净放坛子里,加盐腌沙葱,可以保存几个月,咸香,些许有点辣,拌饭吃,家家都会腌制一些,沙葱的味道也就延续了大半年。实在少时,就要加少许盐捣碎,成糊状,炝热油,做调味品,调进饭碗里,纯纯的沙葱香味就有了。

沙葱夏吃茎叶,入秋,就长老了。长老的沙葱纤维多,缠舌塞牙,不好吃。这时的休玛直德葱花盛开,花梗越过茎叶高高地托起它的骄傲,尽情地绽放,满滩的紫、红,不记得有白的,村人们就赶去采收沙葱一年里最后的馈赠。弯腰站在沙滩里,或直接蹲着,眼前一个连着一个,抬头一片连着一片,慢慢地移动,一把接着一把,亏不了谁的。不想远去,出村不远的滩地里,也能揪到一年用的,就是好像不那么过瘾。采来晒干,贮存起来,留着冬春下面炝锅。铁勺放少许菜油,伸进灶台炼熟,丢几颗葱花,急速搅拌,搅进下好的面锅,一股浓郁的葱花味弥漫开来,一屋子的清香,得多吃一碗。

听老人们说,故乡的羊肉好吃,就是因为羊吃了沙葱。绵羊肉好吃也就罢了,我没见过高原上纯粹草原放养的藏系绵羊肉有多么大的不同,可山羊肉就不同,偏偏故乡的山羊肉真的不那么腥膻,夏季里村里人就习惯宰一只羯羊(去势的公羊)尝鲜,可能就是沙葱的原因。记得,山羊群从休玛直德回来,羊圈里都会溢出浓浓的沙葱味,盖住羊粪的腥臭,一个个神情满足,昂着头悠闲地反刍,母羊奶水充盈,羊羔儿时不时地会蹦出圈来,跳到院墙上撒欢。

黄河谷地里的沙葱是留在我记忆里不多的味道。离开后,很少遇见。我以为,沙葱野生少有的缘故。不想,这几年这么地多了起来,冬天了都能吃到。想来不仅是出产地方多的缘故,经济、科技、市场、交通、制造,还有人们对健康的向往,都是。

许显明,祁连人,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