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青海②|青稞麦穗儿，镌刻在游子心中的故乡印记
李欣月 制
青海在线网（文/白云） 青稞“麦穗儿”（也称麦索儿）是青海人老少钟爱的八珍玉食。将青稞粒煮熟，用“拉丝滚儿”（小石磨）磨成索状，拌上食盐，用清油炝上香菜葱秧蒜苗，搅拌均匀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便呈现在眼前，它会迅速勾起你胃里的馋虫，令你垂涎欲滴，每逢享用，必会大快朵颐，撑肠拄腹。
然而，美食之所以称之为美食，是与食物的来源及繁琐的制作工序分不开的，一般说来，越受欢迎的食物，其制作过程也越繁琐。
婆家住在大通乡下，据先生讲 ，由于气候的原因 ，也由于认知的落后，早些时候他家只种耐寒耐贫瘠的青稞 ，所谓“麦子倒了一把草，青稞倒了吃不了。”说明青稞不仅耐寒，而且不畏风吹雨打，即使倒了也不会影响收成。
吃不上大米白面，勤劳的母亲，就算只用青稞也会设法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变着花样做出让一家老小大饱口福的美食来，擀长面，散搅团，蒸油花儿（花卷的一种），烙焜锅，搓搓魚……但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当数“青稞麦穗儿”，因为它不仅味美，而且时令性极强，一年中能吃到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天，颗粒太嫩不行，长过时太老了也不行，可以品尝美味的时光稍纵即逝，错过就得再等一年，不像其他面食一年四季都能办得到。
后来，通过父辈们的逐渐探索、试验，先生的家乡可以种小麦了，相比于青稞面，白面不仅更受欢迎，而且小麦的产量也远高于青稞，只是家里再也吃不到青稞麦穗儿了，从此，吃麦穗儿只能到居住在更脑山的姑姑家去。
我第一次吃麦穗儿是在三十几年前先生的姑姑家。那天，天气晴朗，婆婆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姑嫂妯娌十几人，乘坐大伯哥的红色五十五拖拉机倾巢出动，大家欢快的心情远胜于赴一顿大餐，一路上随着拖拉机的颠簸，前推后拥，谈笑风生。
不一会儿，就到了姑姑家 ，大家稍作休整，大队人马便向青稞地挺进，选中长势最好的一块青稞地。遍地的青稞随风摇曳，恰似天边涌过的层层波浪。“青稞们出穗者头勾哈，燕麦们出穗者索啰啰吊哈。……”青稞穗大头重，无一例外地低着头，给人以谦逊、厚重，低调而不张扬的感觉。
大人们开始得心应手地折起青稞穗，小孩子们则穿梭于青稞地与地边之间，他（她）们一边学着大人折穗儿，还要请教大人这一枝行不行，那一株对不对？一边帮大人往地边运送扎成捆的穗头，有时索性折一段青稞杆，将中间搓出裂缝儿，对着节点，“呜——呜——”地吹起了弥弥儿（能吹响的自制小玩具），折青稞穗既有讲究，也有技巧，要选颗粒饱满，穗头较大的，不能选太老（趋于成熟）的，也不能选太嫩的，从穗头下第一骨节处折断，轻松又整齐，若是错过节点，则柔韧难断，费时又费力，而且折下的穗头参差不齐。婆婆和姑姑们在选和折的过程中，丝毫不假思索，动作老练、麻利，谈笑间，一把把用燕麦草扎好的青稞穗就被孩子们转移到了地边。我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劳作 ，举手投足都显得那么拘谨笨拙，青稞穗没折多少，两小臂倒被麦芒“咬”得伤痕累累，火辣辣的又疼又痒……
不一会儿，大伙儿就折下了几大捧穗头凯旋而归，用铡刀铡去过长的杆儿，将穗头悉数放入锅内，婆婆将入锅的穗头摆了又摆，按了又按，才勉强全部装入近一米的大锅，倒入半锅水，盖上锅盖，再蒙上一层布单，姑姑填柴点火，使劲拉起了风匣……于是，我们一边喝茶闲谈，一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美食总是值得等待的，每一个等待的背后都有无数的期盼，而每一份期盼都是美好的。姑姑一鼓作气将水煮沸，又小火持续烧了一会儿，然后又焖了一会儿。
青稞穗出锅了，下一道工序是将煮熟的青稞粒搓揉下来，不等凉凉，得趁热快速完成。院里铺上一块大大的油布单，将事先清洗干净的背篼侧放在布单中央，这样，口大尾小的背篼就自然形成了一个坡度，揉搓时自上而下重复用力，类似于用搓衣板洗衣服。揉下来的青稞粒和麦芒麦衣混在一起，姑姑和嫂子每人拿起一张簸箕，娴熟地把麦芒和麦衣簸出去，个别顽固的护壳籽，怎么也搓不干净，众人便将其一一拣出来，望着一盆盆颗粒饱满、晶莹嫩绿的青青稞，未等品尝，心已陶醉。仿佛这不是用来食用，而是用来欣赏的。大家像吃豆子一样，纷纷抓起青稞籽灌进嘴里咀嚼，老人们总是一边品味，一边感叹，今年的新粮食又囗到（吃上）了呗……言下之意是，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有谁没谁了？
将油布单重新拾掇干净，再铺在院子里，背篼完成了它的工作休息了，代之以上岗的是“拉丝滚”（小石磨），石磨上下两层，上方有个磨眼，将预备在上层的青稞籽陆续均匀地推进磨眼，手握磨柄按逆时针方向用力转动，在“吱纽吱纽”的响声中，青青稞摇身一变，成了翠绿肥嫩的麦穗儿，像毛毛虫似的从磨盘缝隙里翻滚着源源不断地爬岀来，拉麦穗儿费时又费力，成人可以一个人沉稳地转动，半大孩子则需要两人共同发力，他（她）们分坐在石磨两侧，互蹬着脚，双手扶着磨柄，同心合力，也能替换一会儿劳累的大人们。
香菜是麦穗儿不可或缺的灵魂伴侣，最好是施过羊粪的，其色泽墨绿而发亮，香味浓郁，再配上同样墨绿的小葱秧，将磨好的麦穗儿一漆盘一漆盘地盛好，撒上盐使之渗透到麦穗里，再将切好的香菜、小葱秧和蒜沫放在麦穗儿上，然后把烧得滚烫的清油泼上去，随着“嗤溜”的一声响，那缕缕清香，便随着袅袅炊烟，飘散在村巷里，浸润着无数人的味蕾……最后搅拌均匀，香喷喷的麦穗儿佳肴才算完成。拌好的麦穗儿嫩黄中泛着浅绿深绿，色香袭人，吃上一囗，满嘴清香，沁人心脾，这可真是人间美味，难得的佳肴。它集鲜，嫩，柔，滑为一体，现做现享用，过了夜，味道就会大打折扣，所以，能享受一顿新鲜麦穗儿要有多么凑巧的缘分？那边一碗一碗地开吃了，只听到“啊呜啊呜”的用餐声，全没了说话的声音，这边铆足干劲继续磨，大有“百人吃百羊”的架势。终于，所有人都吃到了十二分饱，众人这才收拾战场，寒暄一会儿，打道回府……
麦穗儿的另一种吃法是，将磨好的麦穗儿凉干保存，保证不变质，食用时，将大块土豆配葱姜炒香，倒水，炖熟，撒入晾干的麦穗儿 ，一并熬成粥，也不失为一道美味。记得三十几年前，我正在月子里 ，那时候除了米面，没有什么花样的食物，胃里干巴巴的，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有一天，婆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点晾干的麦穗儿，为我熬粥喝 ，当小妹为我端来一碗麦穗儿粥时，扑鼻的香味使我来不及拿起筷子，便迫不及待地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小妹问我再要不要喝，我只顾问小妹锅里还有没有？于是，我一连喝了几碗 ，平时总觉得缺点什么的胃，得到了深度滋润，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莫嫌贫舍无兼味，尚有青青麦索餐”。麦穗儿粥柔而不粘，糯而不糊，鲜美而不油腻，清爽而不寡淡，是至真至纯的人间美味。
每到吃麦穗儿的时节，亲人们都会彼此记挂，相约一道热闹地吃上一顿麦穗儿，把离别相逢的故事揉搓在青稞里，把悠悠的思念磨进长长的麦穗儿里。
那飘散在老屋上的袅袅炊烟，那弥漫在村巷里浓浓的葱花香，那爽滑鲜美的麦穗儿粥，是镌刻在每一位游子心底无法抹去的故乡印记，它将永远定格在游子记忆的时光里。
白云，女，文学爱好者，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