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在线网·散文】关于大斗拔谷的叙事及其他
遥远的大西北,河西走廊南侧,巍峨的祁连山由东向西绵延千里,成为青海和甘肃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大山阻隔之下,南北间一条横穿群山的百里峡谷,打通了悬于祁连群峰两侧的青甘两省,这条峡谷,便是地处祖国西部位于青甘两省交界地的偏都口峡谷,亦称大斗拔谷。 偏都口峡谷,自南向北,在两山夹峙之下左冲右突,顽强地支撑起百余里行程,穿过层峦迭嶂的祁连山,开劈出一条青海高原与河西走廊唇齿相连的天然通道。数千年来,这条天然通道,成为连接大山南北的咽喉之地。这条通道自然也就成为“丝绸之路”南线中青海通向河西走廊、北上新疆,连接欧亚大陆桥的又一辅道。
两千多年前,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为解除匈奴对西汉的威胁,打通西域通道,派遣侍郎张骞出使西域。张骞带领百余人从长安出发,经陇西,过黄河,沿着祁连山南麓西行,而后经大斗拔谷穿越祁连山,进入河西走廊。谁知,没走多远就在焉支山下被匈奴俘获,被困河西,为奴十年方寻机逃脱,前往西域。
张骞出使西域17年后,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军西征匈奴,又沿着张骞走过的路线出大斗拔谷,突然出现在匈奴人面前,把匈奴右贤王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举攻占了离大斗拔谷只有20里的单于城,由此打开了驱逐匈奴的胜利之门。这是历史上最早有关的大斗拔谷的记载。
两千多年前的偏都口(大斗拔谷),是人迹罕至的山野荒谷,峡谷没有路,乱石挡道,熊狼啸谷,可想而知,若要穿越百里山峡又是何等艰险!
偏都口(大斗拔谷)蜿蜒于群山之间,崎岖险峻,海拔最高处达3700多米,气温落差大,天气变幻无常,时有六月飞雪。而在这条天然的通途上,千百年以来总也断不了兵马的印迹,在西部的天空,又演绎出了多少悲壮奇绝的历史故事!
隋时,青海的少数民族首领吐谷浑利用大斗拔谷通道,频频越过祁连山袭掠河西,从而引发了隋炀帝对吐谷浑的战争。隋大业五年,隋炀帝亲率40万大军远征青海,大破吐谷浑。而后,为炫耀隋朝的国威,打通丝绸之路,便由青海经大斗拔谷穿越祁连山来到河西走廊,在焉支山下会见西域27国的君主使臣,召开了历史上有名的“万国会议”。隋炀帝过大斗拔谷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时值夏季六月,峡谷内却风雪骤起,奇寒难挡,身着夏衣的将士们遭遇了一场无法抵御的巨大灾难。《隋书》和《资治通鉴》均载:“六月大雪,士卒冻死大半。”几许文字,就可窥见四十几万大军身处的惨状与境地!
历史脚步跨到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九月,中国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其时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大举西进,解放大西北。西北野战军前部步兵第五师为截击由乌鞘岭西逃之敌,也经由大斗拔谷长驱直入横穿祁连山。不巧的是,过大墚时,竟也碰到了一千多年前隋炀帝同样的遭遇,漫天风雪封锁峡谷,有许多解放军战士在奇寒中倒下,长眠在大斗拔谷内,留下了中国现代战争史上极为悲壮的一页。西北野战军穿过祁连山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国民党15旅,顺利解放了民乐城。
在扁都口的宁张公路约19公里处的小羊尕(藏语),一块距地面3米的光洁石壁上雕刻着一组1.7平方米的佛像。这组佛像清晰可辨,保存完整,中座侧立,呈师徒三尊状。主佛双手合十,端坐于莲花台上,高1.15米光环四射;两旁站佛高1.2米,身披袈裟,双手合十;三尊佛像神态端庄安祥,顶端各有一张法幢,下方刻有藏文标记。经过兰州大学少数民族研究中心、藏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洲塔教授考证,这是公元9世纪卫藏(拉萨)本教高僧来此传教时留下的手迹和翻译,藏文标记意译为:“赞普万寿及众生故,由比丘巴郭·叶西央刻绘。”这段藏文标记是吐蕃时期古藏文第二次厘定后的文字,藏文的文字还不是很规范。公元9世纪莲花生大师的两个徒弟,从卫藏本部来安多藏区传教,抵达嘉绒藏区后,其中一个徒弟见若杂那留居今四川阿坝玛尔康一带传教,另一名徒弟比丘巴郭·叶西央继续前行,到安多下部的多拉让茂(今祁连山一带)传教,便留下了这组佛像和古藏文文字。通过对佛像和文字的考证,洲塔教授断定,这位僧人是乌仗那(今阿富汗)王子莲花生大师高徒比丘巴郭·叶西央留下的手迹。这段石刻古藏文手迹的发现,进一步明确了卫藏本部与祁连山一带早期藏传佛教的源渊关系,对于今后开展藏学及早期藏传佛教中石刻壁画的佛像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同时,也对挖掘地域民族民俗文化,发展地区旅游业起到了推动作用。
一页页惊天动地的历史画面都已经翻过去了,成为浩瀚历史中值得珍藏的一页。今天,从河西走廊通往青海西宁的227国道已顺利穿越祁连山这条有名的大峡谷,古来险峻的荒古危途变成了畅通无阻的现代化交通大道。
坐拥奇特的地理地貌、险峻的山势、秀美自然风光的扁都口成为集万亩油菜、金色田园、高原牧场、石佛岩画、关隘文化、休闲度假为一体的高原生态旅游区,变成了摄影人的天堂,旅游旺季,车来车往,游人络绎不绝,这是当年的张骞、隋炀帝和匈奴人绝不会想到的奇迹。
金秋八月,我与来自省内外的几位报刊杂志编辑和媒体记者相约再次来到了千古奇绝的大斗拔谷。此时,正值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未到山口之前,就听大家谈论,扁都口的油菜花久负盛名。来到扁都口,但见山前远远近近一片耀眼的金黄,好壮观的金色花海!大家在感叹景色的壮丽时,一位文友情不自禁地高呼:“果然是自古扁都口,千年油菜花!”
“自古扁都口,千年油菜花!”我默诵着诗句,脑海里不仅涌现出大斗拔谷狼烟滚滚的久远历史。翻阅史料,穿越时空。古时,历朝历代在军事防御上对大斗拔谷皆极为重视,唐朝时在此置大斗军, 扼守隘口,防止吐蕃北上。到了清朝,又将山口的防务移到谷中,设察汗俄博营,康熙年间还在俄博营北山腰树立界碑,上书“甘州府俄博营”,并增派戎兵500名屯扎于离此不远处的大马营,扼守扁都口要隘。
今天,我站在扁都口前的山头上纵目四望,昔日的战乱痕迹已荡然无存,只见一条平展宽阔的柏油公路昂首挺进山谷,向逶迤的群山深处延伸而去。而山谷前满山坡全是盛开的油菜花。甘肃省民乐县把曾经荒芜萧条的扁都口开发成旅游景点,一片片白色帐篷点缀在油菜花丛里,荡漾着无尽的诗情画意。在这灿烂美景面前,很难想象出张骞和他的随从由山谷中蹒跚而来的情景,更无从想象隋炀帝的40万大军在山谷内冒着漫谷飞雪艰难跋涉的悲壮场面。
2012年9月2日至9日,汕头大学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范东升代院长和凌学敏老师带领王鑫、林辉昊2名学生赶赴西宁,参加由《青海日报》《西海都市报》主办的《青海行——重走范长江之路》活动,这已经是长江新闻与传播学院师生第七次“重走中国西北角”。我作为当地宣传部门联络人员有幸跟随范东升先生参加了几次采访活动,与范东升同走范长江之路,对于我等新闻后生晚辈,是一次传承老一代新闻人职业精神的实践与体验,而对范东升先生,更是了却一桩夙愿。其实,对新闻人,脚踏上这条丝绸古道,只要有范长江同样的职业追求,你就已经在范长江之路上了!
根据《中国的西北角》记载,范长江先生1935年12月17日开始从兰州出发前往西宁,18日经马连滩村渡口,以“铁索摆渡”的方式渡过甘青交界处的大通河,在西岸的牛站堡留宿一夜后,翻越牛站山进入青海境内。随后在西宁从事大量采访和研究,包括采访当时的青海统治者马步芳以及计划入藏而驻在塔尔寺的九世班禅。1936年1月4日乘马离开西宁,10日向北越过俄博岭,走八十里扁都沟,最后经过一个叫做“炒面庄”的小村落,回到甘肃境内。长江先生在青海境内行程数千里,总计25天。
77年后(1935年12月——2012年9月),新闻与传播学院师生和青海日报社、西海都市报社抽调的骨干记者共同组成采访团,踏上了跨越时代的回访之旅。采访团以范长江在《中国的西北角》中留下的“青海足迹”为依据,寻访长江先生祁连山南之行的首尾完整路程,对沿途地区展开深入采访。
至今许多人对青海的印象还停留在“偏远”“落后”上,但是正如《西海都市报》王湘江老师所说的那样:“青海人对省外地区的了解大大超过省外人对青海的了解,正如现在中国人对外国的了解大大胜过外国人对中国人的了解”。范东升院长感慨:“此次青海行完全颠覆了以前对西宁和青海的肤浅印象”。1949年9月1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员兼政委王震,率领二军从西宁启程,正是从这里挥师进入新疆。
此次采访活动,对于每一位新闻记者来说,77年的沧桑巨变,不仅给采访者带来意外的惊喜,也引起对新闻工作者的社会责任与历史价值的深入思考。再往前,无论元明清,都在这条隘道留下了足以影响中国时局的巨大印痕。
在藏语中意为“交通要道”的扁都口,还有另一个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大斗拔谷”。这源自唐开元年间,唐皇将置赤家军改为大斗军,并令金吾将军林宾客固守此地。而在两汉时期,关于扁都口的记载就见于史册。 滔滔扁都口沟的河水,诉说着历史的风云际会。峡内历代残存的边墙烽燧,仍然保持警惕的姿态。就像可以纵览历史变迁的一扇窗口,扁都口沉默地表达着时间的深度。只有松柏榆柳,山花野草,铺满参天群峰,林立峭壁,景观幽绝,实在是一处好风景。当年的范长江先生在扁都口走了整整一天,在这“长八十里,绝无人家”的地方,“只有几个缠回到青海做棉花生意的,是我们所见惟一行人。”范长江先生因为感时忧世,无心领略扁都峡的美景,寂寞的心情读文可感。而我们希望汽车再开得慢些再慢些,这样可以细品这条打通祁连南北两路的厚重的文化之路,可以细赏这风景独具的西部景观。原因是,日出喷薄撒遍阳光,西部已换了人间。
——选自作者长篇散文传记《我的祁连山》
聂文虎,笔名牧人,网名麦子。出版专著《天边的草原》《蝶舞云端》等六部,作品获青海省“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青海期刊联盟优秀编辑。曾就读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中国曲艺家协会、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散文诗研究会、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海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发表作品。现供职于青海省祁连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