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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在线网·散文】春迟处,念深时


一、草尖上的春天密码

青海读书会的刘志强老师提议:“春天来了,大家写写春天吧。”可四月初的大通,风里还凝着冬的余威,全然没有春天应有的模样。我坐在办公室窗前,看阳光斜斜切过枯枝,在窗台上织就一幅萧索的画。手机里刷到贵德梨花节的照片,雪色花簇压弯枝头,似云落人间;民和的桃花漫山遍野,如火焰燎原;循化的杏花则像淡粉的雾,洇染着河谷的晨昏。唯有大通,仿佛是被春天遗忘的岛屿——树木裸着嶙峋枝干,草坪像一块褪了色的粗布,铺展在灰扑扑的大地上。

“大通的春天怕是迷路了吧。”我对着电话那头的朋友笑,语气里却藏着焦灼。朋友身处老家的李子园,背景音里有白色李子花簌簌落地的轻响:“别急,春脖子长的地方,往往藏着最浓的春意。”她的话让我忆起童年,老家的春天也总是姗姗来迟,却会在某个清晨忽然烂漫起来,仿佛一夜间打翻了颜料盒。

此后每天下班路过街角草坪,我总会多望几眼。起初只是隐约的灰绿,似大地浅浅的呼吸,直到某个多云的午后,那抹绿突然清晰了些,如同谁用淡墨轻轻勾了几笔。我想起韩愈的诗,踩着草尖未融的露水奔过去,近看却只有稀疏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原来“草色遥看近却无”并非诗人的想象,而是春天写给人间的谜语——要隔着几步距离,才能读懂它的温柔。


二、柳哨里的春光

最先唤醒春意的,是大通路边的柳树。这个清晨,我忽然发现那些僵直了一冬的枝条,竟已洇染出鹅黄色的新绿。细如丝线的嫩芽簇在枝头,像春天别在发间的碎钻,风过时轻轻颤动,仿佛在窃窃私语。

望着这抹新绿,父亲用柳枝做口哨的画面突然漫上心头。那是小学三年级的初春,我和弟弟蹲在院子里羡慕邻家小孩的口哨,父亲听见我们的嘀咕,随手放下手中的活,拍拍裤腿说:“爸给你们做个更好的。”他走到柳树下,仰头挑了挑枝条,选中几枝拇指粗的嫩条,手腕轻拧,“咔嚓”一声折下。树皮泛着新鲜的绿意,凑近能闻到清苦的草木香。

父亲坐在门槛上,把柳条放在膝盖上揉捻。他的大手裹着老茧,却格外灵巧,指腹沿着枝条来回摩挲,直到青皮与木质部剥离。“看好了,这一步要轻。”他低声叮嘱,指尖捏住树皮一端,轻轻旋转着抽出木芯,剩下的青皮便成了中空的哨管。最后他用指甲在一端掐出斜口,放在唇边吹了吹,“嘘——”清亮的哨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和弟弟争抢着接过口哨,腮帮子鼓得圆圆,吹出的声音却断断续续,父亲笑得直拍大腿,眼角的皱纹盛着春日的阳光。 

此刻我站在柳树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忽然听见手机震动。姐姐发来一张照片:母亲站在老家水上公园人工湖边的柳树下,满脸笑意。阳光穿过她耳后的白发,在柳叶间织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与记忆中父亲弯腰揉柳条的身影重叠——原来有些温柔会在时光里生根,当年那个做口哨的男人,如今也成了别人镜头里的白发老人。

风又起了,柳丝拂过脸颊,带着温润的春天气息。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手里举着柳枝做的口哨,而父亲的哨音,正从岁月深处悠悠飘来,和着母亲发间的柳影,在这个春天的清晨,织成一片柔软的云。

春风未解柳丝结,却催桃靥乱红飞。当柳树的新绿还在枝头私语,大通的桃花已在某个晨光里猝然绽放,像是春天写给人间的另一封情书——带着初遇的热烈,也藏着重逢的释然。


三、桃之夭夭

桃花开得猝不及防。那日下了公交车,走在上班路上,忽见路边桃树已开满花。胀鼓鼓的花苞仿佛一夜间全然绽开,粉红花瓣层层叠叠,宛如少女羞怯时泛红的脸颊。

那年桃园初遇,你穿着白衬衫立在花树下对我笑。一片花瓣正巧落在你颤动的睫毛上,你说:“原来‘桃之夭夭’是这种感觉,连呼吸都染了粉色。”

我们曾在桃树下分食一块红豆糕。你拈着糕点的手指沾了碎屑,我伸手替你拂去,指尖却触到你温热的皮肤。春风掠过时,漫天落英如雪纷扬。你忽然轻声念起《诗经》,声音轻得要融进花瓣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时我们总以为,爱情会像满树桃花般永驻枝头,却忘了春日宴终有散场时。

如今大通的桃花正盛,周末总能看见花树下拍照的情侣,他们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极了十多年前的我们。忽然想起你最近发给我的微信消息:“你那儿的桃花开了吧,替我多看几眼。”我回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风掠过花枝,几片花瓣落在掌心……原来在这大好春光里,最动人的不是花开,而是隔着岁月,与过往遥相一笑的释然。

当桃花的落英还在春风里书写着聚散无常,地头的苜蓿已悄悄顶开春泥,在暮春的暖日里铺展新的绿意。那些被时光揉碎的童年碎片,正随着三叶草的嫩芽一起,在记忆深处重新抽芽。


四、苜蓿地的童年

苜蓿抽芽时,地头总泛着层嫩嫩的绿意。三叶草般的叶片从泥土里探出头,风掠过时,指尖掐断茎秆的脆响,像掰碎干脆面般清晰。这声音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暮春,我和姐姐挎着竹篮,在苜蓿地里一蹲就是半晌。

“快看这簇!”姐姐的声音带着雀跃,她习惯把裤脚卷得高高的,露出被阳光晒成蜜色的脚踝。剜苜蓿要挑刚冒头的新芽,叶片鲜嫩得能掐出水,老茎秆会发柴。姐姐教我辨认苜蓿和杂草:“苜蓿叶是圆头的,边上带小锯齿,像被蚂蚱啃过一口。”她说话时,辫梢的蓝头绳晃啊晃,惊飞了草叶上的花蝴蝶。

有一回我蹲得腿麻,起身时撞翻竹篮,嫩绿的苜蓿撒了一地。姐姐笑着把我按在田埂上,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先歇会儿,吃颗糖就有力气了。”糖纸在风里簌簌作响,她弯腰捡苜蓿的背影,让我想起家里那只毛色发亮的花猫,正专注地追捕草窠里的蚱蜢。远处布谷鸟啼叫,阳光晒得人眼皮发沉,我咬着糖,看姐姐的影子在苜蓿丛里晃成温柔的云。

如今走在大通路边的草地,偶尔能看见几丛苜蓿,却少有人认得它、更不知它的鲜美。上周在网上买了袋苜蓿芽,蒸好滴几滴香油,总觉得少了股阳光晒过的暖香。我和姐姐如今一年见不了几面,那些一起剜苜蓿的童年时光,终究远去了。有些味道,大概只能留在记忆里,随着田埂边的蒲公英,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苜蓿的清香还在舌尖萦绕,暮春的风已捎来更浓的乡思。当大通的草地热闹起挖野菜的人群,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春日味道,正牵着游子的乡愁,漫向远方的庭院。


五、春深时的乡愁

时值暮春,大通终于因天气回暖热闹起来。人们相互招呼着去挖野菜,草地上支起五颜六色的帐篷,孩子们奔跑着放风筝,笑声追着风筝飘向蓝天。我在网上买了些香椿芽,拆开包装时,忽然想起母亲做的香椿炒鸡蛋——青嫩的芽叶裹着金黄的蛋液,咬一口,山野的清香在唇齿间散开,直叫人感叹“鲜美”二字。

某个周末午后,我在阳台晾晒衣服,忽见楼下的老人带着孙子种丁香花。小男孩蹲在松土旁,小心翼翼地将花苗放进坑里,老人弯腰轻拍他的手背:“要轻轻填土,别压坏了根须。”这场景让我眼眶发烫,想起小时候母亲教我种向日葵的春日——她总说“根扎稳了,苗才长得壮”。如今,我能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打电话,母亲总说:“别担心,我们好着呢。院里的杏子结青蛋蛋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了,可惜你吃不上呀。”尾音轻得像片飘落的花瓣。

院子里的紫丁香快开了,淡紫色的花骨朵挤满枝头,香气似乎正一寸寸漫过整个大院。我给母亲打视频电话:“妈,大通的丁香花五一前后就全开了,紫莹莹的,可好看了。”她凑近镜头,身后的杏树在风里晃着新叶:“记得添件外套,这时候节不稳当,别贪凉。你爸每年都念叨让我晒些杏干,说等你回来泡水喝……”她忽然顿住,眼角的皱纹盛着柔光。听筒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混着母亲身后的风声,忽然就懂了木心的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六、春归,心归

四月底的风终于裹着暖意掠过青海湖,大通的草地上开满无名小花,像碎星落满绿毯。我踩着软茸茸的草尖,看远处山峦被新绿洇染,忽然懂得春天的深意——它从不因迟到而失色,却因漫长的等待,让每缕风都沾满期待的重量。

收到朋友从远方寄来的新书,扉页上写着:“这边的春天早来了,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大概是少了西北的风,和杨树林里的笑声吧。”我泡了杯茶,看青碧的茶叶在杯中浮沉,忽然想起那年桃树下,你说“永远”时,花瓣落在你睫毛上的模样。

原来成年人的春天,早已不是单纯的花开叶绿,而是在草木萌发的间隙,学会与往事和解,与思念握手言欢。就像大通的春天,虽来得晚些,却让每片新叶舒展、每朵花绽放都充满仪式感,仿佛在说:“慢一点没关系,重要的是,别错过眼前的光。”

暮色渐浓时,我又望向窗外,柳枝条在风中轻摇,像母亲当年唤我回家的手势。远处的丁香花苞还未绽开,那抹淡紫让我想起童年黄昏——我们在杨树下追逐,直到暮色染红树冠,听见母亲的呼唤穿过巷道,惊飞了枝桠间的麻雀。

春天终会远去,但有些东西,却在岁月里永远鲜绿。就像那些未说出口的爱,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终将在某个风暖鸟鸣的清晨,破土而出,长成生命里最温柔的风景。

白雪,甘肃天水人,现定居青海大通,热爱文字,喜欢阅读,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